清晨的微光呼唤着大地的苏醒,太阳攀着山头向上升高,远处传来的鸟鸣打破了沼泽的宁静,骑士睁开双眼,滴挂着露水的睫毛不断抖动。他坐起身,金属铠甲因为主人的动作发出请清脆的声音,骑士右手撑地,环顾四周。
火堆早就熄灭了,余温尚在,为了让它能烧得更久,里萨尔昨晚往里面多添了几根柴。现在,这里雾气弥漫,里萨尔仿佛置身仙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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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下可不太好。”
这片沼泽地很不适宜地起雾了。雾气对于旅人来说是非常不好的现象,它本身就以拖慢人们的步伐为乐,并满心欢喜地看着愣头儿们在里面打转。沼泽地还算开阔,到了中午太阳高挂的时候就能散去,但是骑士不想等,他还要解决一个大麻烦,就是那个昨晚和他对决一次的怪物。
骑士将剑刃抽出剑鞘,单手持握,一步一步,慢慢靠近沼泽边缘。昨晚那头怪物跑得离岸边挺远,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,他需要防备那家伙从泥潭中突然发起的攻击。
仍然是一片寂静,泥潭表面古井无波,水草如昨日一样慵懒地趴在沼地上,雾气肉眼可见,它们缓慢地飘动,太阳的光辉融化在其中,似在催促它们的离去。
“这家伙难道是个喜欢赖床的人……嗯……怪物?”
骑士的剑微微下垂,寂静有时蕴含危机,但有时只是简单的没有危险而已,他稍稍退开,回想起昨晚的战斗。
一个像巨蟒的东西,有3个成年人长度,与蛇不同的是腹部可以张开,它本来就有半个臂宽了,腹部打开后能多一个臂宽的长度;身上很滑腻,这和蛇不同,蛇是单纯的表皮冰冷光滑,但这东西就像是有一层粘液包裹了全身一样,剑刃砍上去很容易偏离角度滑向一侧;躯体力量大,昨天那一尾巴把骑士直接抽飞了,虽然没有真的飞起来,脚也算是离地了——如果那真的是尾巴的话;而且身体柔韧性强,还很灵活,灵活的不像话,且不说在泥潭中钻来钻去令人捉摸不到,袭击的时候也能瞬间转换方向。
还有最要命的,战斗场地,那个硬石小径太窄了,两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泥潭,战斗不能发生在那里,不然脚一打滑,怪物就能潜在泥中唱着歌儿欢呼猎物的献身。
里萨尔脑中响起昨日怪物的声音,那从腹部传来的怒骂和哀嚎,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出现在一个怪物身上,这是骑士最摸不透的,他不明白这是什么,到底是怪物孕育出了人的智慧?还是人堕落成了怪物?
在原来的世界不乏存在这种童话故事:能够将王子变成青蛙的诅咒,只有公主的吻能够解除;能够给予公主沉睡的纺锤,只有王子的吻才可以唤醒;或者是能够说话的镜子——最终还是王子救了公主。但是这是什么呢?这东西是童话、歌谣、预言里从不曾存在的事物。
骑士思索了片刻,发现如果只知道大致的轮廓却不了解具体样子、不仔细观察它的细节,战斗总是没有胜算。这不是和以前一样与人之间的战斗,人类说穿了就一个脑袋四条腿儿,身上多了点防具,手上多握了一柄或两柄剑而已,行动还是摆脱不了桎梏。这次不一样,这是从未见过的怪物,里萨尔绝不愿意因为疏忽而把命丢在第一个难关里,妻子的灵魂还等待着着骑士的到来。
骑士再次靠近岸边,他捡起了一块不轻不重的石头,狠狠地投向泥潭深处,然后又是一块,这次投向了不同的方向。
然而没有任何用处,石块如泥牛入海,水潭处波纹微荡,接着悄无声息。
骑士放开胆子,踏上小径,剑在右手,左手伸到嘴前,阔成喇叭状,然后用力大喊:
“嘿!丑陋的东西,你昨晚吵到我睡觉了,我今天要向你讨个公道!坏家伙,快出来,咱们好好地叙叙旧。”
骑士放下左手,慢慢等待,然后他得到了想要的回应。
熟悉的震动传来,这次更加快速,焦躁的情绪毫不掩饰,它在泥土之下冲来。骑士握紧剑柄,向后跃开,随着脚掌触地,前面的泥潭“噗”的一声爆开,怪物终于离开了被窝,沐浴在雾气之中。
“公道!他妈的!你敢说公道!你找死!”
怪物咆哮着,它歇斯底里。
太阳爬上天空,雾气稍散,阳光之下,里萨尔总算看清了面前的怪物,他倒抽一口凉气。
一个蛇头,一个缩了水一样皱皱巴巴的蛇头,蛇的眼睛成了空洞,嘴巴紧闭,半个蛇信子露在外面;蛇头往下是蛇身,到了腹部却变了样,怪物的腹部两侧张开,边缘呈波浪状,外缘是黑色,往里渐变成深绿色,腹部中央有一个微微突出的、不断蠕动扭曲的肉团,肉团上显现一个圆墩墩的脸,但这张大圆脸只占四分之三左右,剩下的四分之一是一个干瘪枯槁的男人的脸;腹部往下再次呈现蛇身,剩下的部分没入泥中,里萨尔猜测应该是蛇尾。
令人在意的是,蛇头往下一点,还没有到腹部的地方,有一处很明显的伤口,像是被人用斧子削下来了一块儿,这伤口挺明显的,如同纸窗上破损的小洞。
怪物全身漆黑,和骑士想得一样,外表似乎包裹着粘液。现在,这东西腹部的那张圆盘般的脸对着里萨尔怒目圆睁,嘴里谩骂,旁边那张干枯的脸仿佛沉睡了一样,被圆脸不断地挤压着。
“你死了!你死定了!狗娘养的烂种,我要把你活生生吞下去,把你一点一点地消化掉,让你生不如死!”
里萨尔看着怪物的腹部,突然想起来为什么感觉这么熟悉——这部位是个水蛭,一个巨大的水蛭,这怪物是个蛇和水蛭的混合体。
怪物停止了怒骂,他大吼一声,向后弯曲身子,然后蛇头箭矢一般冲向岸上的骑士。
骑士早有准备,他两脚站稳,膝盖微曲,双手紧握直剑,剑尖直对蛇头的方向,等到怪物快到眼前时,他向下调转剑头,将剑直立在地上,按住剑的底部,剑刃对准那空洞双眼的中心,等待它撞到上面。
怪物很灵活,它猛地扭头,避开了直剑的陷阱,往骑士左边滑动了一小段,然后调整位置,再次冲向他。
骑士没准备坐以待毙,他侧目看着怪物的攻击,然后双手用力将剑插入土中,待到剑刃没法送下去时,他手握剑柄,以其为支点,手臂为杠杆,两脚用力蹬了下地面,吸气收腹,将整个身子向上抬起了一段距离。感谢铁匠米格尔铸造的剑,它承受了一个成年男子和一身铠甲的重量还没有断裂,铁匠的技术值得夸奖。
这么一抬,怪物的攻击直接落空,从骑士身下钻过,骑士瞬间落地,此时怪物的躯体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。他拔出剑,双臂举过头顶,抡圆了向下砍。
攻击终于起效,骑士这次握紧了剑柄,锋刃劈开粘液后斩到了怪物的表皮,然后一路向下。
但是怪物动作很快,它迅速扭动躯体,将蛇身向外侧滑动,骑士的剑确实砍中了它,但只是边缘的部分被劈开了一个口子,口子里流出了血液和暗绿色的汁液,腥臭扑鼻。
“啊!痛!痛啊!痛啊!”
怪物惊恐地叫了出来,它退回泥潭,在里面翻滚,然后再次探出,用腹部那小小的绿豆眼恶狠狠地盯着骑士,也不发起进攻。
骑士看出来了,这怪物似乎没法长时间离开泥潭,它的身子需要水分的支持,岸上的攻击只能发动一两下,然后他就要回去在泥里洗澡。
里萨尔心里轻笑一下,他又往后退了几步,然后放开了紧绷的身子,就这么看着怪物。
“说真的,我赶时间,你可不可以把弱点告诉我,我好能快点儿解决你。”
不敢相信,这话是从一个骑士嘴里说出来的,骑士对决的守则荡然无存。
但是,去他的骑士,里萨尔无奈地摇头。他早已是背叛骑士道的骑士长,乐土的村民尊称他骑士是因为敬佩他的为人。骑士的主人失格,骑士还是骑士,但是无名无份,里萨尔认为骑士道也随之死去。而且面前是个怪物,总不能还用骑士那一套代入。
“哈!我不把你撕了,你想得美!”
圆脸一边喊痛一边怒吼,但是很快,他的脸色突然柔和了下来,最后竟然露出了谄媚的笑容,那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,整个脸看起来更像是肉酱。
“亲爱的骑士,我们可以谈条件,您尽管从这里通过,我会在泥下边躲得远远的,就算有一只水蚤我都不允许他跳到您眼前。”这话他说地仿佛已经十分顺口了。
“啊~不能~不能听……快走……啊,杀了他……”
突然,旁边干枯的脸好似睡醒了一样,挣扎着,蠕动着,发出老妪一般的声音。
“闭嘴!该死的狗奴才!闭嘴!”
圆脸轻声骂道,然后重新将目光聚集在骑士身上,态度来了个大转变,继续摆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。
骑士看着那张脸,那脸上充满了悲戚,里萨尔熟悉这样的脸,他见过无数多这样的人。
“告诉我你们是怎么一回事,这副鬼样子,你们是什么?在远古时代被巫师被诅咒的人?”骑士剑指前方。
“不!不,我当然不是怪物,我当然是人,是人!我是前面那个托尔村的富绅,是村长。”圆脸抢着回应,左右两边波浪状张开的躯体不断摆动,就像是人手。
“是咒术,可恶,咒术失控了。”
咒术?骑士第一次听到这个词,但他没有打断怪物。
“都是这些贱民,我养了他们,给他们吃穿,他们没饿死都得靠我!但是他们竟然想着反我,要将我吊在树上。”
圆脸恶狠狠地盯着旁边的脸。
“就是这家伙带的头,他们趁着黑夜潜入我的宅子,要用草叉叉死我,这群该死的东西,他们怕我平日里使用的咒术,所以专门挑晚上来偷袭。”
“不……不是这样……”
干枯地脸半梦半醒,嘴中呢喃。
“然后呢?你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水蛭,呃……和蛇?”
“这群穷人,这群下贱的农民,他们追着我,我无可奈何,逃到了沼泽边,我会一点儿咒术,所以我想要对这个领头的人施展血咒来警告追上来的人,但是咒术失控了,我本来用口袋里的干蛇作为媒介,可是夜太黑了,我没看到有一个水蛭也在媒介旁,结果咒术失控,把施咒人,媒介和施咒对象一股脑儿的卷在了一起,我就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,几百年了!我都不知道几百年了!”圆脸说到了令他最生气的地方,他狂乱地摇头。
“所以,他们为什么要反你?”
“他们说我贪得无厌,说我收的税高!可恶,我难道不要给上面的那群腿子们上下打点吗;我难道不要多收点儿粮食,以便在宴会上多做几道菜品来招待我的贵客吗;我难道不要给那些来村里的吟游诗人、舞团和妓女们一点奖赏好让他们传播我慷慨的美名吗;我难道不要多雇一些厉害的财务把我们村的收支写的好看一点吗,这都是为他们好!他们懂什么?”
里萨尔已经要听吐了,他对待这样的人都是这种心情,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。
“你这副样子可真的不冤,死得其所,真的。就是可怜了陪你受罪的那个勇士。”里萨尔重新举起了剑。
静默在二人间传递,大圆脸收起了那副谄笑的面容。
“你当真不愿接受这个交易?接受吧,对我们两个都好。”
“那是不可能的。”
骑士走向怪物。
“在我之后,可能是明天,可能是十年,可能是百年,或许也会有同胞从那个世界过来,他们之中有人肯定会遇见你,你也会用这张臭嘴吃了他们,我不能将你放任在这里,我受了乐土的恩惠,就有责任保护从那里来的朋友。”骑士说道。
“而且,你本就有取死之道,也不知这个诅咒有多厉害,让你活了这么久,或者我该夸你生命力顽强。杀了你,不是让你解脱,是让这位勇士解脱,也是给你所压榨的村民一个交代。”
“自大狂妄的东西,你和之前那个钢铁骑士一样!那个家伙好歹还放过了我。可恶!你有什么资格替我的村民惩罚我!”
骑士左手绕过身前,搭上剑,低身扎稳马步,骑士直剑横立在眼前。
“你没听到悲伤的哭声吗?你没听到求死的期许吗?骑士不会对眼前的哀求熟视无睹。当然,你听不到的”里萨尔瞥了瞥那干枯的脸。
“一个反抗的勇士,他在用残破的灵魂恳求我杀了一个压迫者,这,就是资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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